如果将筱田正浩的《干花》比作舞台,那么在舞台中央,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他是一个封闭了自己内心的职业杀手——HBO中文影视网| HBOTTV.com
他在日本的一个黑道帮派里干活,电影一开始,在结束了自己的刑期后,他回到了东京。他之所以入狱,是为了偿还自己杀人的血债,尽管我们在影片中见过他的帮派头目几次——他坐在牙医的椅子上,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罢了,根本配不上这个男人的魅力和忠诚。
这个男人叫村木(池部良饰),他更忠于忠义的价值观——这是武士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。他的宿命是成为一名服从命令的武士,并且成为了命运的傀儡。他认为自己的罪行是「愚蠢的」,但他在悄悄地观察,而不是张口抱怨。
《干花》是我看过的,最令人难忘的黑色电影之一,1964年的这部影片是日本电影新浪潮中的一部重要作品,整部影片仿佛是一次存在主义的冷静练习。它不仅有关影片的情节,还与电影的气质有关。村木衣着优雅,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头发,习惯用墨镜遮住双眼,很少说话,从不展现自己,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心中,似乎没有来源的情感。
他在黑夜、赌博俱乐部与妓女酒吧织成的地下世界之间穿梭,但自己住在一个破败凌乱的房间里,那里看上去只是一个供他容身和睡觉的地方。
在回到他熟悉的世界的第一晚,村木去了一家钟表店,他年轻的情人新子(原知佐子饰)在那里生活和工作。她可怜地依偎着他,他们毫无节制地做爱。村木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。他建议新子找个丈夫成家。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帮派惯常的堕落生活中,似乎沉浸在牢狱之灾中是一种不得体的行为。
他喜欢赌博。这部电影从一个赌博的场景开始,此后赌博的场景在影片中多次出现。从视觉上看,这些场景的构图就像小津电影里的场景一样优雅。
《干花》的导演是筱田正浩,他赋予了这部影片宽银幕黑白片的视觉基调,电影中角色的行动带有一种优雅的美感,几乎与安东尼奥尼同时期作品一样。筱田正浩还曾是小津安二郎的助手,这也许可以解释他在《干花》中的一些精巧构思:赌徒们玩着花牌游戏——花牌由厚厚的木片做成,洗牌时会发出咔哒声;观众可以悉心聆听武满彻的配乐,筱田正浩说,他告诉武满彻:「把所有的声音都录下来,我会在影片中用它们。」他录制了花牌的咔哒声,踢踏舞的声音,以及不和谐的弦乐声,这场赌博游戏的节奏,开始让位于主角棱角分明的内心情感。
坐在村木对面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美丽女子。赌博时,她显得随意而草率,即便和村木的眼神相遇时,也是如此。她叫佐子(加贺麻理子饰),和村木一样,她很少说话,也不轻易流露任何情感。
无论输赢,她似乎都同样无动于衷。赌博游戏里,只有一个名为小朝(藤木隆饰)的人没有参与其中,据说他是老大新招揽的帮派成员。他靠墙坐着,以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在座的人。筱田正浩使用了一系列镜头来拍摄角落里的这个男人,村木往后侧了侧身看着小朝,而小朝也回过头来盯着村木,好像在说:「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或其他任何人。」
佐子问村木,他是否知道哪里有赌注更大的赌局。她这么做,似乎仅仅出于对刺激的沉迷。她只真实地流露过两次情绪,一次是在午夜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进行了一场赛车变速赛后,她开始近乎高潮地大笑。另一次,他们几乎被警察突袭后,佐子咯咯地笑了起来。她说,「小朝,」这个神秘、不怀好意的新来者,似乎「令人兴奋」。对她来说,也许村木让她感到兴奋的关键点在于,他是个杀人犯。
当筱田正浩选择池部良作为《干花》的主演时,池部良正处于事业的低谷,他因为在一部戏剧的演出中卡壳,而被解雇了。
在《干花》标准收藏新版的采访中,筱田正浩回忆起池部良失落,抑郁的样子,问他:「你为什么选我?我不过是个蹩脚的业余演员罢了。」但是筱田正浩曾在小津的《早春》(1956)和其他电影中看到过他,在这些电影中,他非常英俊,池部良自己表示想要感受一个落魄男人的命运。
《干花》中的池部良让我想起了梅尔维尔《独行杀手》中帅气的阿兰·德龙,这是另一部以疏离、独立的杀手为主角的影片。池部良表演上的平衡,取决于他是否能保持一种查尔斯·布朗森式的冷漠。这是一个对情感持警惕态度的男人该有的品质。另外,影片的故事取决于村木是如何被佐子一步步迷住的,因为她似乎比他更疏远、谨慎。
村木警告佐子,离毒品远一点。一天晚上,她告诉他,自己刚刚「来了一针」。她说是一位医生朋友给她打的。但小朝有着瘾君子的气质。村木是怎么想的呢?他从不表露心思。但当老板要求一名帮派成员去谋杀敌对帮派的头目时,村木主动请缨。显然,他不必这么做。老板也没有考虑他,因为他刚服完刑。如果你思考一下村木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,我想你会更深入地了解他的行事动机,并能找到影片的主题。
在采访中,筱田正浩还声称,自己对先锋派艺术十分熟悉。他对在制片厂系统内工作感到恼火,尽管《干花》是由松竹制片厂制作的,但筱田正浩依然认为这是一部独立电影——显然制片厂也是这么认为的。「放映结束后,编剧马场当说这不是他写的那部电影,」他回忆道,「这是制片厂需要的借口。」在不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,松竹公司将《干花》的项目搁置了几个月,尽管当它最终上映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,无疑是因为它显现出了与黑色电影、新兴的欧洲艺术电影相同的美学。
马场当从石原慎太郎的一部小说开始改编,写作剧本。他的做法显然是老式的,他在赌博这一场景的呈现上与筱田正浩意见相左。「我们只需要写『他们在赌博』就好了。」他告诉导演。筱田正浩点了点头,保持沉默,他用小说的素材,作为拍摄这些非同寻常的纸牌游戏的基础。
《干花》没有努力解释这个游戏是如何玩的,但在视觉上对细节很敏感:庄家的语言节奏,一张牌从隐藏、取出并折叠在布里的庄重仪式,以及下注时纸牌放置的位置。筱田正浩非常关注村木、佐子和在更远处的小朝,这三人冷酷无情的面孔。事实上,赌博的场面不是关于游戏本身,而是关于这三个人之间互通的情感信号;筱田正浩对其他玩家几乎没有兴趣。
《干花》中几乎没有几场戏是发生在白天的。这部电影大多场景都在室内,有时也会在室外下雨的街道上拍摄。影片一开始,我们就能看到故事发生地——东京的城市景象,但筱田正浩主要在横滨完成了拍摄,那里古老的外观和许多狭窄的巷子,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要的那种效果:夜晚的黑暗,深沉地压在了村木身上。影片中,那场在空荡的街道和阴影中的追逐戏尤其出色。
尽管武满彻的配乐为《干花》定下了基调,但最后一场高潮杀戮戏的配乐来源于亨利·普赛尔的歌剧《狄朵与埃涅阿斯》中的咏叹调。这场戏里人物的动作很慢,并且插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教堂彩色玻璃花窗的镜头。当你看完这部电影时,你会明白,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,就像村木为佐子创造的一次性高潮。
黑色电影中的主角,通常总是被自己的缺点所毁灭。这个人常常试图遵守某种准则,甚至是法律准则,但却被自己身上的某种道德弱点所击败。
在黑色电影中,杀人的事实可能不是道德上的失误,而仅仅是对主角所处社会环境,一种带有责任感的表达。村木告诫自己,不要对他人产生情感,也不要去在意关心着自己的情人新子。但由于神秘的佐子身上那种疏离的,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独特感,她马上击穿了村木的心理防御,并让他再次陷入了伤人伤己的杀戮游戏里。
在电影的结尾,村木发现,他咽下的是自己选择的苦果。这是一个充斥着黯淡的悲伤,以及空虚的命运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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